旅馆里的人也被这声惨叫吓到了，纷纷站起来眺望，马冲反应最为夸张，他跳起来就往外跑，嘴里大喊：“有人闯进森林了！”随着他的喊叫，一些身材壮硕的村民也很快跑出来，跟着马冲往森林那边赶去。

“他们怎么一副紧张的样子？”陈奈亚不解地问。

“我们也去看看。”方想说着，竟然带头往外面跑，这胆子大得有点不像他啊。陈奈亚正感慨呢，只见他刚出门口又折返，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奈亚，问：“你、你不去？我一个人……就有点……”

很好，没有被魂穿！陈奈亚松了口气。

从旅馆用最快速度跑到森林也要花上好几分钟，听到那声惨叫的人有不少，除了本地人之外，一些热心的游客也赶来了。陈奈亚本以为方想也想尽早赶过去，没想到他不紧不慢地走着，不断有拿着手电筒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，反倒是他们落在了最后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？动作快点啊！”陈奈亚催促道。

“那惨叫有两种可能，一是有人在森林里遇难，这种情况我们赶过去也没用，因为那人多半是被困了，需要专业的搜救队；二是有人在森林里遇害，受害者遇到袭击高声呼叫，犯人则逃跑了，你倾向哪一种？”

“第二种吧。”陈奈亚说，“我觉得，从早上的经历来说，要进到森林的深处好像不太容易……”

“那么犯人会往森林深处逃吗？我想不会，从叫声响起到有人赶到这段时间，是逃跑的好时机，既然选择在夜里行动，那么行凶者一定是很熟悉森林的地形或者留下了记号，趁着人群赶到之前走出森林，找个地方先躲起来，假装自己也是听到叫声才赶来的，顺理成章混入人群。所以，现在留意下和我们差不多时间跑向森林的人，他们是犯人的几率比较低。”

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，但你也走得太慢了吧！都只剩我们了！陈奈亚无奈。

“不过，还有一个可能是最可怕的。”方想又说，“那就是行凶者比所有人都早一步从森林回到村里，还能有时间换好衣服处理工具，假装巧遇地从后面拍一拍我们肩——”他话没说完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，方想惊恐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一看，是苏图。

“你去哪里了？”陈奈亚问，她显然没把方想的话当真。

“我跟阳副教授打电话他也没接，我就在附近看了一下。”苏图扯谎脸不红心不跳。他听到叫声后便撤出森林，用滑下石壁的工具从石壁爬回去，然后收好绳索，回旅馆把背包放下，然后再从后方赶上他们。

方想闷不做声地盯着苏图，苏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，他向来对自己的行动很有信心，应该不会被看穿才对，但这时他却有点不肯定了……最后方想还是收回了试探般的目光，在他看来虽然有这个可能，但对速度的要求太高了，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

森林入口前聚集了不少人，他们分成了两派，一派以马冲为首，他们以本地人居多，拦着不让人进入森林；另一派则以林教授为首，小部分村民和大部分游客都赞成尽快进入森林，因为即使报警这里也太偏僻，所以还不如先自行搜救，他这么做大概是担心刚才惨叫的是阳复吧。

马冲的理由是森林太危险，要搜救的话让他们熟悉森林的人进去即可，但林教授认为他们人数不够，既然有愿意帮忙的志愿者，那可以扩大搜救范围，增加效率。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，方想他们赶到，正好看到简寻从人群里走出来，淡然道：“既然这样，不如让熟悉森林的人带领志愿者进行搜查吧。”

马冲瞪向他，沈天森没见过他这么凶狠的表情，好像要生吃了简寻似的。

“不然的话只能先报警，然后等警察到来了，你希望这样吗？”简寻反问。

马冲似乎很不愿意报警，最后还是同意了简寻的提议。志愿者分成了几个小队，由马冲的人领头进入森林，简寻又叮嘱道，因为已经是夜晚，大家一定要拿好照明设备，只在靠近森林外部搜查即可，更深入的地方，还是等天亮再作打算。

马冲的脸色这才好一点，只是让他们在外围走一圈那不会发现什么，他才刚松口气，就听到沈天森尖叫道：“人、人！这里有个死人！”

大家连忙朝那里走去，电筒往地上一照，一个男人躺在树丛里，脸色紫青，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，显然早已死亡。方想和苏图努力挤进去一看，正是那位老板。他衣服凌乱，肯定经过一番搏斗，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沾满了松软的泥土，好像刚被人从什么地方挖出来一般。

“陈奈亚！”方想喊她一声，“快拍照，你带着相机吧？”陈奈亚回过神来，虽然尸体很恐怖，但她还是走上前从各种角度拍了一遍。她心里想着，这样的照片放在巴比伦上应该足够了吧？

马冲也看清楚尸体是谁了，他连连后退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：“不、不对啊……不对啊……”他胡言乱语着，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
方想蹲在尸体旁边检查：“从脖子的勒痕来看，他是被皮带之类的东西勒死的，死亡时间……呃，不知道，不过他衣服没换过，从他失踪的时间推测，很可能昨晚就遇害了。尸体在如此靠近外面的地方，却一整天都没被人发现，很可能之前一直埋在其他地方，刚刚才被挖出来，而且尸体上的泥土……”

他用手指沾了一点，自言自语道：“不是普通的泥土……好像不是泥土。”

“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苏图问，他也在旁边观察尸体。

方想说：“可能性有太多了，现在既然发生了命案，无论如何还是先报警吧。”

以马冲为首的一群人脸色顿时就有点难看了，他们私下打着眼色，窃窃私语。

沈天森搂着小早，小早不敢看那尸体，把脸埋在沈天森怀里抽泣，沈天森呆呆地看着尸体，准确来说……她是看着那些泥土。

方想说得对，那不是普通的泥土，那是蘑菇的培养料，以石灰、草灰、尿素等材料混合而成，小时候她在简寻家后面的小房子里见过。

她想在人群中找到简寻，但他站得很远，看不清他的脸。沈天森突然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，她趁着混乱一点点后退，想借助夜色走进森林，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记得森林的路，但她就是觉得应该去看看。以前的蘑菇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？为什么简叔叔要对他们发火？后来那些蘑菇都去哪里了？

突然，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腕，黑暗中她几乎尖叫，却被人捂住了嘴。

“不可以进去。”简寻轻声说，“这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森林了。”

简寻知道沈天森认出了自己，于是慢慢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，但却依旧握紧她的手腕，转过身牵着她朝森林出口的方向走，但是沈天森不肯走，执拗地站着，简寻于是更用力地拉扯她。黑暗中两人默默无声地较劲，简寻力气大得让沈天森意外，她的手腕被他握得有点痛。

“你不走的话，我就把你抱起来带出去。”简寻最后如此说道，沈天森终于泄了气，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。小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牵着她走出森林，他希望自己总能把她带到正确的地方。

尽管他其实早已迷失。

到了第二天早上，大家依然没有发现阳复的行踪，不知道什么人先开了头，说会不会是阳复杀了那个老板然后逃跑了。小早认同这个说法，大家吃早餐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分析阳复行为的矛盾之处，比如为什么要订对自己不方便的酒店。她还说出了天森那天晚上看到有人拿着手电筒走进森林，投资商就是在那时候被杀死的，阳复次日一早出门就是为了埋尸，他又是个生物学家，可能之前就来过“噬人之森”做研究，所以熟悉森林。

“但他的动机是什么啊？”陈奈亚不解。

“他一直想找人投资他的研究，我在学校也听过他的一些传闻。”没想到接话的人是林教授，他一脸凝重，“他升副教授时写的论文很出色，但之后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实验都没有什么成果，听说他在做一个新品种培植，花了不少资金，还是没有结果，反而让自己陷入了经济困难。”

“所以是他想找那个老板投资，但是老板不肯，他一生气就把人杀了！”组里唯一的男生恍然大悟。

沈天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作声，她脸色疲倦，昨晚回来后，她看着简寻家的灯光，依旧整夜无法入睡。

这时，苏图一身运动服从旅馆外面进来。他有晨跑的习惯，身上只有一个腰包，短裤下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腿，汗津津的皮肤是健康的浅麦色。相比之下，方想就像一坨梅菜干，他大概是被陈奈亚挖起来的，标志性的长颈鹿发卡都忘了戴，刘海滑下来盖住半张脸，要不是大白天的还真是活见鬼。

他趴在餐桌上，无精打采的，目光涣散，好像什么都没留意，但又好像观察着一切。

苏图说警察已经到场把森林封锁了，还在与马冲等人交涉。警方希望对森林进行搜查，寻找第一案发现场，但是马冲不愿意，他的理由是这个森林太邪门了，他们的人都不想进去，也不让警察进去。

沈天森静静收拾好餐盘，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走了出去。她径直来到简寻家，敲了敲门没人应，她便拿出钥匙来，小时候他们关系好时，奶奶和简叔叔交换过家里钥匙。这把钥匙她想过扔掉，但每次都舍不得，最后还是和自己的钥匙串在一起，随身带着。

简寻家里的布置没有多大变化，这熟悉感让沈天森鼻尖酸酸的，以前她闭着眼都能在简寻家里跑，餐桌上她顽皮的涂鸦还在，书柜还摆在原处，里面的书却已经换过了。她喊了几声没人回应，走到简寻房门前她犹豫了，但是门没上锁，轻轻一推就开了，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扇小窗户，以前与她房间的窗户相对。

简寻的房间很干净，也很整齐，沈天森不知不觉走进去，根据童年的记忆随手打开一个抽屉，看到一个熟悉的首饰盒，她惊讶地打开，赫然发现里面放着那串珍珠项链。项链明明没有丢失，当年是简寻冤枉了她！他为什么要那么做？

沈天森想到一个地方，跑到后院，用力捶打着小房子的门，大喊：“简寻！简寻！”

过了一会儿，门扉在她眼前打开，简寻平静地看着她。沈天森愕然地打量着房间内部，这里全变了。没有培养架也没有种蘑菇或者其他的植物，只有一台台冰冷的显示器。这是一个监控室，沈天森捂着嘴，她认出了屏幕上的画面，那是森林里的影像，原来简寻一直监控着森林吗？她离开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！还有，那些是……

几台特别大的显示器上，画面被分成四格，摄像头所拍下的是一丛丛颜色艳丽的蘑菇。

“那就是森林里的秘密。”沈天森身后传来方想的声音，“你和我一样认出了尸体身上的不是泥土，是蘑菇的培养料，显然比起我，你更清楚那些培养料来自哪里。今天早上我一大早起来，就是为了留意你，你一走开我就马上跟来了。”

方想看到屏幕里的画面，但好像有些失望。

“是致幻蘑菇。”苏图跟来了，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蘑菇的品种。红色伞顶带有白色斑点的是毒蝇蕈，那是一种非常著名的致幻蘑菇，曾引发过不少误食后产生幻觉，最终坠楼身亡的新闻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颜色浅淡的蘑菇，但苏图猜想它们的功效应该是一样的。

“我想那里面大部分蘑菇都是含有裸盖菇素的品种吧，那是一类具神经致幻作用的神经毒素，经常被用来制造迷幻药。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女子不是喝醉了，而是服用了迷幻药。”方想补充道，“这就是你父亲的研究吧？”

简寻点头：“但是，父亲的本意不是这样的。‘裸盖菇素’能刺激大脑活跃性，因此产生各种幻觉，然而如果使用得当，从致幻蘑菇中提取的成分在心理和精神疾病、上瘾患者的治疗、抑制病原菌等方面都有作用，而且伤害较低，是一种很有潜力的精神药物，这才是父亲研究的目的。”

“你父亲不是失踪那么简单吧？”方想沉声问，他看过资料，再结合简寻刚才说的话，“噬人之森”的真相也许并不可怕，然而却非常丑陋。

“对，父亲已经死了，是被马冲和阳复杀死的。”简寻道。

“阳复？阳副教授？”沈天森惊讶道，“为什么跟他有关系……啊！”

“看来你也想到了，他们都是生物专业出身，在大学的时候我父亲是他的学长，他们的研究领域很接近，但是眼看着父亲的成果越来越显著，但自己却毫无建树。马冲知道了父亲培育的致幻蘑菇效用时，就生了邪念，一直劝说父亲放弃研究，改为制造迷幻药物销售，父亲坚决不肯，他们为此争吵过好几次。终于在十年前那一天，因为嫉妒而企图盗取父亲研究成果的阳复，还有再次与父亲起了争执的马冲，一起谋杀了父亲，并将他的尸体埋在了森林里。”

父亲曾经那么的喜欢这座森林，他希望自己培育的东西可以拯救病人，让他们免于痛苦，但这样的父亲却被那两人丑陋的欲望杀死了，而在他死后，这座森林和他的研究成果，全成了犯罪的温床。

简寻已经不会哭了，他在长大的过程中已经哭过太多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。

“你一直都知道？你看着他们谋杀了简叔叔吗？你……你为什么不报警？”沈天森质问道。

简寻对她笑了笑，笑容非常柔软，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