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着于过去的人别说“未来”，就连“现在”都没有。沉溺在仇恨中的、愚蠢的人啊，看吧，这就是复仇者的下场。陶湾把他叫过来，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吧。

警笛声很近了，警察冲了进来，混乱中苏图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：“他在里面吧？没事吧？要是死了陈奈亚又要打了我……”是方想，但他怎么会跟警察在一起，还很熟的样子？

这次行动领队的正是那个怀疑过苏图的女警官，苏图被员警领出来时，她大步走过来。苏图以为她要给自己上手铐，结果她猛地弯腰，说：“对不起，之前怀疑了你，给你带了不少麻烦，很抱歉。”

苏图狐疑地看着她，他现在满身是血，里面的房子里有一具冰冻尸体和陶湾的尸体，照理来说他应该很难说得清的，为什么警方反而放过了他？

“案件基本已经调查清楚了。”那个年轻的男警察也走上前，“当然关于本案的一些细节之后还需要麻烦你来作证，不过现在我们替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，你可以先换上。”

苏图换好衣服，看到方想鬼鬼祟祟地在一辆黑色厢型车里朝他招手，他左右看看没人阻拦，便坐了进去。车门随即关上，车子后面是一个宽敞的空间，与驾驶座隔着挡板，看不见前面是什么人，但既然连方想都显得很放松，那显然就是安全的地方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苏图一上来就问。

“以前发生了什么事，你应该听那个……呃……凶手说过了吧？警方通过调查他们的过往发现了当年轰动一时的饿死小孩的新闻。联系犯案手法，一下子就锁定了嫌疑人。陶湾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妹妹，自从获救之后，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仇人。最早遇害的女受害者，那个……能塞进冰箱里估计是被分尸了，陶湾以这个受害者的名义先后把林小虹和杨力松约出来。如你所见，第一位受害人经济状况远比另外两位差，如果她提出以过去的事情作为要挟……”

他的说法与陶湾的自白吻合了。

苏图问：“那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名誉就会上钩，陶湾跟我说她对他们下了药，但我还是很难想象，光凭她一个，真的能让林小虹和杨力松不反抗吗？”

“要让人屈服不仅仅是靠暴力的，精神层面上的打击反而更有用。冰箱里的碎尸足以让他们感到恐惧，然后她大概还利用了他们内心的愧疚。”方想一脸复杂地说，“人心一旦变得软弱，人就会很容易受到操控。”

苏图敏锐地察觉到这番话里的感叹，但他没有点破，继续问道：“那尸体怎么会出现在死者家里的？”

方想说：“陶湾的父亲——当年对他们兄妹见死不救的那个男人，现在是货运工人。陶湾利用这个便利，把死者装在箱子里搬回去就好了。钥匙只需要从死者身上拿，伪装成搬家或者运送家具，选一个工作日没什么人走动的时间，很容易就能把尸体搬回去了。陶湾本身也在案发的两个小区做钟点工，出入不会引人怀疑。林小虹家没有监控比较方便，即使杨力松家有监控，但是她钟点工的身份让她即使被发现在杨力松失踪期间出现过，也有可以解释的理由。”

“她为什么要那么做？”苏图不解，“特意把尸体搬回去是有风险的，如果只是为了制造让警方迷惑的情景，我觉得还是不够充分。”

方想叹了口气：“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，陶湾把死者搬回他们家的时候，死者可能还没有真正死亡。我觉得她心里是清楚的，导致她哥哥饿死的原因是这个社会冷漠、自私的一面。她给了两个人最后生存的机会，那个时候哪怕有一个人，无论是他们的邻居、朋友、同事，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来关心一下，他们就不会死。又或者，她大概也是想让他们感受到，那种被漠视的绝望吧。”

方想说话的时候苏图一直在看着他，这时候的方想完全没有平时的怯弱和窝囊，专注在推理中的他眼神甚至锐利得让人背后徒生一阵寒意。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，如果让他抓到一个线头，他就可以把一个巨大复杂的线团一丝丝地抽离，只剩核心。

“她真的非常恨他们啊……”方想打了个寒颤，“从现场分析来看，把死者搬回去后的那段时间，她还会到死者家做饭，然后坐在那里对着尸体把饭吃完……”所以死者家的厨房才一直有使用过的迹象。

方想继续滔滔不绝，也许他本人毫无自觉，但苏图发觉了，他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而言，是非常危险的不确定因素。

方想松了口气：“总之现在事情结束了，你不会再被怀疑了，知道同班同学不是杀人犯我也安心了。这几天吓得我都没睡好，果然还是解决了才能放心啊。”

他一脸开心地看着苏图，为他洗脱了冤屈感到由衷的高兴。

不久之后，苏图到警察局为此案做口供，出来时他遇到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，身体健硕，但是神情萎顿。替他录口供的女警官告诉他，这是陶湾的父亲，他并不知道女儿要他搬运的东西是两个濒死的受害者，以为是女儿要替雇主搬运的家具。

苏图在警察局外等到男人出来，简单说明了自己身份，表示有事情想问他。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，苏图拿出一个超市买的布丁递给男人，他莫名其妙，但还是接过了。

男人长吁短叹，不断说着对不起，他当年年轻气盛，觉得那个女人配不上自己所以抛弃了她，但是他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的孩子，他不能原谅害死了儿子的自己，所以总是对女儿有所愧疚，当她让自己帮忙的时候，他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。苏图冷眼看着他，他想起瘦削的陶湾。她依旧吃着小时候与她哥哥常吃的廉价零食，并不是她喜欢吃这个，她是靠这个味道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复仇，就好像她钱包里那张旧剪报。她的整个人生就是为了复仇而活下去。

“那天晚上我在林小虹家楼下遇到一个人，那是你吧。”苏图冷不防问。

男人瞪大眼睛，愣了一会儿，有些慌张地说：“你、你说什么……我不懂……”

“我没有证据，但我不相信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么无辜，你那天是不是怕凶案现场留下什么会牵连到你的东西，所以偷偷进去查看呢？”

“你、你不要胡说八道！”男人气息急促起来，“你有什么证据吗？你——”

“我没有证据，我不懂的是……”面前的少年突然打断他，“你明明可以拯救她的，你是她父亲，如果你是真的为她好，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呢？”

男人回答不上来。

“你只是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最简单的事，那就是什么都不做，假装置身事外。是你让自己女儿成为了杀人犯，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，也害死了你的女儿。你就一辈子活在这份罪孽里吧，这样比较适合你。”少年冷冷地笑起来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苏图后来从警察口中得知，杨力松的尸体前放着的是一整只烤鸡，那应该是一道主菜。陶湾留给自己的是一桌丰盛的饭菜，那是临终者给自己的盛宴。贯穿她人生的惨剧里还有一个人应该接受惩罚，陶湾已经没办法做到，所以就由他来代劳吧。

甜品，代表一顿饭的结束。

如果在复仇的路上走下去，他也会变成她那样吗？可是陶湾你错了，我们其实不一样的，你会走到这个地步，是因为你唯一的亲人都没有想过拯救你，苏图笑起来，笑容里有无尽的苦涩。“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，没有可以拯救我的人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
苏图走到一个小公园，周末这里人特别多，他找到一张长凳坐下，手机便震动起来，有人给他发来一张照片，还有一句话：货物顺利抵达仓库。

苏图微笑起来，照片上是一架昂贵的古董钢琴，正是不久前从古典音乐会被盗的天价古董钢琴。1930年前出品的全手工制作的斯坦威钢琴，耗费好几位工艺精湛的琴师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造好，它采用如黑檀木这样的珍贵木材打造，琴键是象牙，琴谱架和所有的包金装饰都是使用真正的黄金。

爸爸对苏图说过，这台钢琴是一位外国贵族献给慈禧太后的礼物，后来随着战争爆发而下落不明。现在，这台钢琴历经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被保留下来，价值五百多万美元，它曾经是苏图家的收藏品。

“这是我们国家的瑰宝。”苏图记得爸爸如此郑重地对他说，“它不应该被任何人的私藏，很快我们就会把这台钢琴连同收藏室里所有的东西，全部归还给我们的祖国。”

那时候他就坐在这台钢琴前，妈妈在他旁边，弹奏了一首温柔的曲子。灿烂的星光透过顶上的玻璃天花倾泻而下，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。

可是爸爸和妈妈没有迎来那一天，他们葬身火海，而收藏室里他们一直从各国收集回来的失落的国宝，全部被盗。那时候他就发誓，要把一切都夺回来。

所以，那天警察来找他时，他真的吓了一跳，因为正是钢琴失窃当晚。按照计划，那天夜里会有货车运来便利店需要更换的新冰柜，装有这台钢琴的货车会在那里交换，警察追踪那架从古典音乐会驶离的货车，最后只会发现它被弃置在郊外，里面空无一物。

而真正装有钢琴的货车则从另一条路安然离开。

他两个多月前就为某位知名钢琴导师的女儿做家庭教师，由此得到了不少关于音乐会和钢琴的情报。这位钢琴导师也理所当然地拿到了那场音乐会的邀请卡，苏图偷偷伪造了一份邀请卡进入会场。

另一支手机响了起来，这支手机的网络是经过加密的，为了防止监听，这是他和其他人联络时使用的手机。苏图接通了电话，对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：“我们又成功了哦，虽然不是赚钱的任务，不过也很好玩呢，下一次任务是什么时候啊？我们都超期待的，团长大人！”苏图回答：“马上就知道了。”

有个人在他身后的长椅坐下，是个戴着墨镜，身材修长，举止优雅的年轻男人，他与苏图背靠着背坐着。苏图挂断了电话，男人从长椅靠背下的缝隙递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。“这是下次任务的资料。”男人说。

苏图收下信封，他其实不喜欢跟这个男人打交道，但这次他不得不主动说道：“我想另外拜托你一件事，我希望你调查一个人的身份，君知晓。”

自称“流言专家”的男人轻笑着说：“真稀奇，你居然也会拜托我。好吧，名字是？”

“方想。”

陈奈亚坐在电脑前，犹豫了很久很久，还是打开了那个网站。

纯黑的背景缓缓落下猩红的玫瑰花瓣，然后浮现出网站的名字——巴比伦。这个与陈时亚的失踪有着说不清的关系的神秘网站，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了，陈奈亚一直没有放弃查找，终于被她找到了。

她紧张得敲打键盘的手指微微发抖，她在发帖，巴比伦上即使不注册也可以匿名发帖，但如果想成为真正的会员，就不是那么简单了，她看论坛上的人讨论，好像要有一定的活跃度，还要通过测试什么的。

方想告诉过她这是个怎么样的论坛，这里的变态对什么事情感兴趣。

——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“孤独绝食者”这个案件？那个啊……我恰好有认识的人住在那附近，所以趁着警察不注意我偷偷潜入了犯罪现场！没有看到尸体很遗憾，但是我拍下了这些凶案现场照片……

陈奈亚把这段内容，连同当天晚上用手机拍下的照片发上了论坛。

包括那张不经意间拍到了苏图的照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