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事情如果不去想就不会觉得有问题，可是一旦开始怀疑便无法停止，值得怀疑的地方多得惊人，就好像捏住了线球的一端，只要轻轻一扯，更多的丝线便源源不绝地牵出。

“明博，这么晚还不睡吗？不要太拼命了啊。”养母关切的声音让叶明博从沉思中猛然回神，胡乱把那张字条纸塞进书包里。他不想养母担心，乖乖听她的话关上了灯，但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。施末的死已经过去一年多了，真的还有希望找出真相吗？凭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吗？

施末死后，他总是会做噩梦，有时候梦到施末从自己眼前掉下去；有时候又梦到她站在天花板上，倒挂着看着自己，和那天一模一样。叶明博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也许知道了，就不会再做噩梦吧。不知怎么的，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叫方想的少年的脸，毫无疑问他是个胆小鬼，但也正因为胆小，他的感觉敏锐得惊人，如果是他的话也许能从中想到些什么吧？

第二天放学后，叶明博来到高二（4）班，他在走廊上往里看了看，找到了程楠的课桌，挤满朝气蓬勃的高中生的教室里，只有那一小块地方特别的冷清。书桌上面堆着习题集和参考书，但这不太可能是程楠的。一个男生走过去，对周围的学生说：“把你们的东西挪走，这个位子是程楠的。”

“徐觉非，你以为自己是班长就了不起吗？”“程楠也不会回来了，放下一东西又怎样？”“就是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……”同学们满不在乎地说着，程楠的死对他们来说一点儿伤感都没有。

徐觉非突然把程楠桌上的所有书都扫到地上，引起教室里一阵惊呼。他在一片骂声中走出教室，却被叶明博拦住了：“我想和你谈谈。”徐觉非抬头看了看他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

以前施末经常会提到徐觉非，所以叶明博自然也留意起对方，能让那个嘴巴坏，脾气差，性格烂的施末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是怎样的？叶明博不禁好奇，自然而然便会注意起来，徐觉非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，身高中等，但是四肢修长，看起来人也挺拔。他不喜欢运动，非常安静，总是在看书，对人爱理不理的。

叶明博知道是谁就算了，一直没有打过招呼，现在真的面对面，不由得有些尴尬。徐觉非语气有点不甘地说：“你是叶明博吧？拿到学校推荐生资格的。”

徐觉非不是通过施末知道自己的吗？叶明博有些困惑：“正好，我也想找你，你还记得施末吗？”徐觉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，“为什么提起她？你也是来打听八卦的吗？高三党也真闲啊，距离高考没多久了吧？”

这种一碰就炸毛的个性和嘴上不饶人的作风，还真有几分施末的影子，不禁叫人怀念。

“你笑什么？”徐觉非防备地盯着他，他比叶明博矮一点，所以得努力挺起胸膛增添气势。叶明博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笑了起来，他不是个经常笑的人，施末总说他眉间皱成了山川，像个为绩效发愁的上班族大叔。叶明博解释道：“她是我朋友……”朋友吗？大概吧，他自己也不确定，“程楠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，她断气前最后一句话，是承认自己杀了施末。”

徐觉非脸色陡然大变，却一言不发。叶明博又说：“你与施末和程楠都很熟，我想问，关于程楠的死你知道些什么吗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施末的事我也不想提，我跟她没什么关系。不管我去哪里她都要跟着来，烦死了。”徐觉非冷淡地说。

“施末死的那天，我在学校看到你了。”

“你看错了吧，你有什么证据？”看到叶明博顿住了，徐觉非补充道，“施末的死是意外，程楠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，警察不是说了是自杀吗？都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
“可是你明明会为了程楠而跟她班上的同学吵架。”叶明博跨前一步，高大的身材产生出可怕的压迫感，把徐觉非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。

“我只是……觉得她很可怜罢了。她和施末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，施末那种人有个朋友不容易，对程楠来说也是一样的。”徐觉非说，“她对施末的死一直感到很自责。如果你想知道什么，你问错人了，你应该找蒋向嘉。”

“谁？”叶明博有点迷糊，徐觉非把他拉过去一点，指着教室里的一个女生说：“就是她。”

女生被好几个人众星拱月般围着，正谈笑风生。她长得相当漂亮，水汪汪的大眼睛，嘴唇天然带有粉嫩的色泽，肌肤光滑白皙，细腻得找不出一丝瑕疵，只是有点被宠坏了的娇气，像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。

施末死的那天这个女生也在学校，她就是施末坠楼后围上去的另一个女生。那一天，在学校里的竟然都是施末同班的人？这也太巧合了吧？不对，当时还有一个男生，他又是谁呢？

叶明博正思考着，冷不防一记拳头朝他打来，一个声音夹着怒气问：“喂，你在别人教室门前偷偷看什么！”叶明博连忙避开，定睛一看，只见是个帅气的男生，像是刚打完球回来，大汗淋漓的，用凶恶的目光等着他。

这番骚动引起了其他学生的注意，蒋向嘉走了出来，她在女生中算是相当高挑，她径直朝这边走过来，有点激动地叱问：“楚西，你这里干什么？”

蒋向嘉的话听起来有种说不出奇怪，叫楚西的男生也很奇怪，一般人会问都不问就打过来吗？他们……好像在害怕什么的样子。

楚西看到她便眼前一亮，紧张地问：“嘉嘉，这个人在外面偷看你，你认识他吗？”

蒋向嘉瞥了叶明博一眼：“不认识，这谁啊？”

徐觉非沉着脸插话：“蒋向嘉，是不是你让人往程楠桌子上堆东西的？”

“班长大人好正义啊，要是以前也这么正义就好了呢。”蒋向嘉把玩着自己的头发，叹了口气说，“其实，大家这么做我是知情的啦，不过我们都是为了替施末出气啊。程楠可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的，施末对她那么好，但是她背地里还说施末的坏话呢，谁知道施末发生‘意外’是不是她诅咒的——”

“够了，不想听你胡说八道！”徐觉非说完气冲冲地走了。蒋向嘉与楚西对视一眼，也各自回自己教室。

叶明博怔怔看着楚西，围在施末尸体旁的男生就是他，那天到校的五个人，都齐了。

一年前高一（4）班欺凌事件的受害者是程楠，主谋是蒋向嘉，而这一切的起因则是楚西。楚西是这一届公认“级草”，他外形确实俊朗，而且还参加篮球队，各方面表现都很亮眼，家里条件也很好。在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眼里，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王子。偷偷喜欢他的同级生自然不少，就连当时高二高三的师姐们都会偷偷跑来看他。

能配得上这样的楚西的女生，自然就是蒋向嘉。蒋向嘉的外貌无可挑剔，她家里虽然不是十分富裕，但父母都信奉女儿要富养的观念，所以她从小到大就是被人哄着宠着的小公主，造就了一身与外貌一样无可匹敌的骄纵脾气。

楚西和蒋向嘉凑成一对儿，自然没有人会有异议。楚西虽然名草有主，但程楠要喜欢他也是她的选择和自由，只是千不该万不该，不该被蒋向嘉知道她的心思。在蒋向嘉心中，她的东西就该完全属于她的，谁都不能碰，不管是玩具、零食、漂亮的饰物，还是人。她本就为楚西的受欢迎感到气恼，早已想找人发泄，程楠正好撞在枪口上。

蒋向嘉虽然脾气极坏，成绩一般之外，但她自小便学习舞蹈与钢琴，气质出众，多才多艺，天生就是人群的中心。男生自然不用说，就连女生都崇拜她，所以她一声令下，程楠就变成了所有人眼中不知好歹的癞蛤蟆。

程楠被所有人孤立，男生们不理她，女生们则尽情欺负她，或者默默围观。当时的班长徐觉非也没有出面阻止这一切。尽管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幼稚手段，但对于刚进高一，天性又软弱的程楠来说，这一切无疑让学校变成了地狱。在蒋向嘉的威胁下，她也不敢跟父母或者老师告状，一直忍受着。

唯一挺身而出的，是施末。

那天程楠被反锁在厕所里，把她关起来的几个女生还从上面扔蜘蛛和毛毛虫进去，蒋向嘉笑眯眯地旁观，她从来不亲自动手。程楠只知道大哭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一个人也有错，而且那个在她心目中如王子一样的少年，并没有像王子一样拯救她。

拯救她的是一脚踹开了厕所门，并且徒手抓起蜘蛛往领头的女生脸上按下去的施末。威风凛凛的施末，就像从天而降的女骑士。

“只知道哭，废物！”施末呵斥道，“把眼泪擦了，站起来，抬头挺胸和我一起走出去。”

蒋向嘉脸色一寒，施末是她唯一搞不定的人。施末对着旁观的蒋向嘉微微一笑，骂了一个足够气疯她的词，领着程楠扬长而去。那天之后，程楠就像刚出生的小鸡一样紧紧跟着施末，倒是没有再被欺负，只是施末和蒋向嘉的梁子，结大了。

程楠的送别会冷清得可怜，同班同学一个都没来，亲属一身黑衣，悲哀地抽泣，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哭声，听着也叫人心如刀割。灵堂内线香袅袅，那味道闻起来竟有几分凄凉，遗照里的程楠笑容腼腆，旁供的白菊还鲜活，她却已经死了。

程楠比施末走运，起码还有人为她伤心送别，施末死后并没有举办葬礼，等叶明博知道时，她已经成了公墓园里一盒小小的骨灰，她之前说得没错，确实没有人为她哭泣。

叶明博说自己是程楠的同学，给她上了香。程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，所以才会选择在那一天自杀。叶明博心里下了决定，趁着程楠父母招待其他来客时，找到了程楠的房间。门没有锁，他轻易就进去了。

从程楠房中出来时，叶明博看到了方想。他一脸战战兢兢地来上了香，虔诚地对着遗像拜了拜。叫陈奈亚的女生也一起来了，但她看起来像是陪方想来的。

从程楠家离开后，叶明博追上了方想与陈奈亚。没想到他还没开口，方想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拔腿就跑，跟逃命似的，莫名其妙跟着一起跑的陈奈亚简直一头雾水。不过方想的跑步速度叶明博见识过，没花什么力气就追上了。他的手才刚碰到他肩膀，方想便杀猪一样叫起来，并且把陈奈亚往叶明博面前一推，自己则躲在她身后说道：“陈奈亚，救命！”

“啊？”陈奈亚与叶明博异口同声，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。

“你不是要勒索？”方想问，叶明博摇摇头。“杀我灭口？”他继续问，叶明博摇头，感觉自己无法理解他的思考方式。

“那……你想干什么？”方想小心翼翼地问。

叶明博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，点了三杯饮料，三个人都坐下后，叶明博表明来意，他希望方想能帮他查清楚施末和程楠之间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关联。

方想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，试探地问：“该不会其实你才是幕后的主谋，你这么问我只是想试探我知道多少，如果我答应了的话你就要把我……”他露出了绝望的表情，看起来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。

虽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，但毕竟是自己贸然提出的请求，叶明博还是认为有责任解释清楚：“我只能拜托你了，只凭我的想法是没法报警的，之前在图书馆前你说得没错，我急急忙忙追出去，是因为收到了这个。”

他拿出了那张写有“你杀了施末”的纸条，方想顿时脸都吓青了，一个劲儿往陈奈亚身边蹭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陈陈陈奈亚……有有有杀人犯……坐坐坐在我们面前……报报报警……”